那年那月的党小组会
我调到师政治部干部科任干事时,是在上世纪70年代末,部队上下如火如荼地开展真理标准大讨论的年代。那年我刚满23岁,正是被大家都喊“小马”的年龄。我的党龄与军龄相同,入党已经是第四个年头了。不知当时的干部科冯科长出于什么考虑,竟同意推选我担任党小组长,更让我没有想到的是,师政委刘文卿编在我们科党小组中生活,而且就在我刚报到的那个月,刘政委还要来参加我们的专题组织生活会。
要知道,刘文卿政委是胶东人,参加过解放战争,人看上去朴实厚道,但目光锐利、不苟言笑,说起话来慢条斯理、有板有眼。特别是在我这个刚从基层部队调到机关的小干事眼里,更是有不怒自威之感,就连见面握手还有几分紧张呢!那次小组会定的主题是,围绕恢复发扬党和军队实事求是优良传统,查找师党委在作风建设上存在的问题。
给师政委主持小组会,对我这个初来乍到的小干事来说,真是一次严峻考验。头天夜里,我就在笔记本上认真写好“主持词”,第二天小组会一开始,就满是紧张地照本宣科念稿子主持,特别还提议向前来出席小组会的刘政委表示欢迎和感谢,几句话下来,觉得脸微微有些发烫。
我的开场白刚落地,刘政委就笑了,他说,看来我这个老党员真是有点“官僚儿”了,连新来的小组长还没有对上号呢!小将挑大梁好!我也是普通党员,按时参加小组会是必须的,按照党内规矩,不要称呼职务,就叫我“老刘”,或直呼其名更好,更不要说什么欢迎和感谢的话。今天这个小组会,主要是请大家给我,给咱们师党委班子提意见、讲问题、说建议。身体有病不看会搞垮,工作有问题不察就下滑,客套话、好听的话就不要说了,只讲问题,讲得越直接、越尖锐越好。
接下来,负责干部福利工作的科里最老的干事左明星首先发言,他说:“刘文卿同志,我觉得您平时讲话,脱稿讲得比念稿讲得好,客观实在,生动深刻,大家更愿意听。但近几年往往很少听到你脱稿讲话,念稿子太多,而且引用上边领导的话多了些,影响了实际效果,是懒惰情绪作崇呢?还是思想上有什么顾虑呢?……”
负责招生工作的孙大勇干事接着发言,他直言批评师党委这几年对人才建设青黄不接的状况关注不够,在年轻干部选拔培养上缺乏紧迫感、硬手腕。
分管任免工作的张旭干事接着孙干事的话茬说,感觉师党委特别是主要领导这几年认真考核干部不够,有凭印象用干部的倾向,特别是听到人们对师里山东人用得偏多有反映,希望引起老刘同志的注意……
接着科里其他几位同志也争相发言,都是单刀直入,问题讲得很尖锐。只见刘政委仔细听着,在笔记本上认真记着,听到会心处,他还把左手放在耳朵边上,一个劲儿地点头、微笑。
科里唯一的一位女干事小邓发言时,批评说,咱们师里对个别冤假错案的平反工作重视不够,一位错被打成反革命的抗美援朝老同志,在招待所都住了几个月了,既没有领导出面好好过问,对其问题也没有结论性说法,这样的情况是不是有点不合适呀!
刘政委当场表态:好,小邓这个意见提得好,下来后我要马上抽出时间听汇报,客观公正地尽快作出结论。
当时,我们科的冯科长已下了团政委的命令,即将上任,他的意见也是直言不讳,譬如:师党委有好大喜功的苗头,有时一项工作还未做完,就要求总结上报经验;有形式主义倾向,上级检查前搞突击、做门面;有官僚主义现象,对基层情况若明若暗,对基层干部的困难解决不够到位……
小组会不知不觉已经开了一个多小时,我这个刚上任的小组长也被这种开诚布公的气氛所感染,开始时的紧张、胆怯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,也丢开写有一大堆恭维话的“主持词”,脱稿提了自己的意见建议,我说,我刚从基层连队到机关工作,就说说现在连队的“八怕”吧!一怕各类会议连环套,二怕隔三差五要材料,三怕工作组轮番扰,四怕周末公差到,五怕题多记不牢,六怕假期休不了,七怕集训扎堆搞,八怕问题大通报……
刘政委听了大家的发言后,也作了发言,照样也是一个成绩未讲,上来就讲问题,并充分肯定了大家提的意见建议,一条一条地作了对照检查,尤其还对我这个刚上任的小组长提出表扬和鼓励,说小马子讲的是基层的呼声,值得引起关注。接着又深刻分析了问题产生的根源,以及党委特别是书记应该汲取的教训和承担的责任,讲了下一步抓好作风建设的决心信心,还说要让小组的同志们监督落实。我还记得,当时他给我们讲的战争年代一个细节,说是当时的连队指导员,兜里天天装着一个小本子,专门记问题,听到战士们有什么呼声,有什么议论,参加战斗和工作生活中有什么问题,就及时记在小本儿上,及时有效地加以解决,使各项工作都做得扎实细致,这种作风就是实事求是,就是我们今天应该继续发扬光大的。
专题小组会之后,师党委专门召开会议,集体梳理问题,拿出对策,极大地提高了真理标准大讨论的质量,党委机关作风有了很大改进,部队全面建设明显跃升。
转眼,那次充满辣味的小组会已经过去30多年了,师刘文卿政委已在六年前就离开了人世,在年轻的士兵面前,我也早已成了“老马”了,党小组的诸位战友也都分散到祖国各地,大多没有了联系。但我党我军实事求是的优良传统和作风,从那时起,在我心里打下了深刻的烙印。
作者:马誉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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